时尚产业，黄金万两，但黄金万两的地方也必有无数是非。有钱的人会傲慢，有钱的行业更难以做到公平地对待所有人，囿于其特殊的性质，很多时候它还会成为一个阴影，让那些不能加入它，或者不入它眼的人感到挫败和沮丧。

　　著名的服装快消品牌Topshop最近就出了一桩新闻。一位名叫劳拉·贝瑞（LauraBerry）的女士拍了张照片，是Topshop门店里的一个模特——假人，它的鞋码是中等的size10，身高却达到6英尺1英寸，将近1.86米，两条纤长的腿撑起一个各处尺寸标致到掉渣的上身，即使人高马大的白人女性，能有这身高也是寥寥。贝瑞女士看出了一种傲慢：“做得太夸张了。”她挖苦道，这是要让小姑娘都去争当名模吧？

　　她在Topshop的Facebook主页下贴了照片，加了一句话：我控诉你们忽略年轻人的感受——这是对身材极端敏感的一代年轻人。

　　她的控诉有没有道理？平时，超模名模除了T台的常规工作，也经常亮相盛大场合，像什么奢侈品品牌的发布会，或是各种电影节、艺术节的开幕式。袅袅婷婷走一遭，固然艳压群芳，但能入那种场合的本身就是顶级阶层的人群。在Topshop这样一个面向大众的服装零售店里，仅仅用于示范衣服的假人模，都要按超模的身材制作，其意何在？它的涵义是“穿上这件衣服你就是超模”，还是“没有这样的身材就少来眼红我”？

　　贝瑞的控诉在很短的几个小时里引来了700多个评论和3000多个赞。赞的数量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她点到了许多人的隐痛。时尚产业似乎并未提高大众对美的感受力，享受新鲜的设计带来的乐趣，而是在制造歧视，让人一次次痛苦地领悟到人生而不平等。Topshop的负责人回应了贝瑞的控诉，辩称道，店内陈列的模特并不代表一名普通女子的身材，但贝瑞不在乎这一点，她继续发难：“我敢说，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在十几岁时看到这样一具模特，我们肯定会想，是的，这就是我们的身体应当长成的样子。”

　　也许你会说，女孩子不该如此脆弱，看见一个1.86米的假人就自惭形秽；也许你会说，这位劳拉·贝瑞小题大做了，况且她自己没准就是矮胖一族呢，早该有心理准备。歧视是个向来有很多纷争的话题，而时尚产业既已存在，它必须选拔一些人，让她们在其他人面前显耀自己外形上的优势。它是一个常常会突变为残酷的游戏。就像自然界里，能吸引到最多雌鸟的总是羽冠最好看的雄鸟，最雄健的猩猩才能主宰整个群落，人也一样，只要身处社会，就要承受与他人比较和竞争的压力。

　　没错，雄健漂亮的野兽会让群落里的其他成员崇拜而敬畏，它们不必为自己的雄健漂亮道歉，不必像各种竞技秀上花枝招展的小女孩一样，抽泣着向台下的人高叫“我爱你们！”那么人呢？人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生，为此把所有同龄人乃至其他年龄层次的人，都看作潜在的敌手，这有没有错？劳拉·贝瑞说，也许需要一点时间，Topshop才能学会为女孩子的印象和感受负责，而不是随意向她们强加一些荒诞的美丽标准——她的意思是，社会与丛林毕竟是两回事。

　　时尚产业的核心是展示，展示设计师眼中和头脑中的美。但选什么样的人展示？什么样的人最能体现时装之美？在这个问题上，时尚界是一个特别顽固的堡垒，西方品位至今仍垄断着决定权。四大时装周上，选择黄种人和黑人上T台的品牌不算少见，最近五年来，老人和孩子也偶有亮相，但这可不是什么民主化的端倪。时尚界的傲慢并无松动，“另类模特”基本上是制造噱头的需要，目的是表现自己和其他品牌的不同，兴许还能博个头条呢。

　　五年前，Topshop附属的成衣品牌TopshopUnique曾用一位模特走秋季的秀：身高接近1.8米的莱奥妮·安德森（LeomieAnderson），一头披肩黑发，风姿绰约。不过，她是黑人，这一点并未成为她脱颖而出的优势，她在这个领域付出了高于一般白人女孩几倍的努力。18岁成名后，她在一次受访中倒出苦水：时尚产业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种族主义呢？既然整个世界都是种族主义的。

　　她的故事被《卫报》报道了，《卫报》称她为受害者，必须忍受时尚界的傲慢的欺凌。你或许觉得Leomie很励志，但实际上，她的成功非但没有拓宽人们对“何为美女”的理解，反而加固了先前的标准：不管你是什么肤色，你必须又瘦又高，有一双大长腿和一副精致的五官，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羡慕和追捧。

　　劳拉·贝瑞看到了最危险的信号：时尚界的傲慢渗透到了零售服装店里，让普通女孩感到恐慌。做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的门槛越来越高。也许她低估了人们的承受力，但我想，在这个问题上过敏一点不是坏事。起码在西方，找一个普通路人问问，其对时尚产业中人的瘦高恋慕狂必是嗤之以鼻的，纵然如此，硬是没有一本时尚杂志肯改弦易辙，依旧乐此不疲地传播唯一的一类美人图像，扯些排毒养颜的废话，开出无数瘦身餐饮的方子。这多荒诞，恐怕比1.86米的假人还要荒诞。